女科學家,穿過百年風華

中國女科學家與祖國、她們的時代一同成長。今天,越來越多女科學家從中國走向世界,短短百年時間,從無到有地建立了一種從邊緣到中心的歷史敘事。

作者:本刊記者 肖瑤 來源:南風窗 日期: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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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6日,神舟九號航天員出征儀式在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舉行,劉洋向人們揮手致意(圖/視覺中國)


從科學史里尋找女性的痕跡,是一件讓人心潮澎湃的事。

在網(wǎng)上搜索“原子彈之母”,結果既可能是吳健雄,也可能是王承書。前者,是二戰(zhàn)期間“曼哈頓計劃”的唯一女科學家。后者,是引領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的主將。

以物理、化學等現(xiàn)代學科為主的科學領域,中國是后來者。我們經(jīng)歷了向西方學習的現(xiàn)代化進程,因此,不少稱謂與意義都有著向西方借鑒與學習的痕跡。再如,“中國的居里夫人”,指的是何澤慧,她是中國原子能物理事業(yè)開創(chuàng)者之一,與“中國原子彈之父”錢三強伉儷情深。

原子彈的發(fā)明與開拓,是國力與科技實力的關鍵節(jié)點之一。輔助發(fā)現(xiàn)“宇稱不守恒定律”、幫助楊振寧與李政道獲得諾貝爾獎的吳健雄;新中國科研的主要倡導者、被譽為“中國半導體之母”的謝希德;與丈夫錢三強聯(lián)合發(fā)現(xiàn)鈾核三分裂與四分裂現(xiàn)象的何澤慧……她們在中國科學史上有著獨屬于自己的一頁。出于尊重,后人也許會尊稱她們?yōu)椤跋壬薄?/span>

現(xiàn)當代,“女士”與“先生”的概念有了時代含義,兩者在廣義上已互為平等。而“女科學家”四個字,在今天不再是稀缺與異類的代表,而是更多昭示著某種只有女性能提供和展示的生命經(jīng)驗。

回望中國女科學家走過的路,她們與祖國、她們的時代一同成長。直至今天,越來越多女性科學家從中國走向世界,短短百年時間,從無到有地建立了一種從邊緣到中心的歷史敘事。


脫軌者

1901年,一個名叫謝長達的江南婦女,率先在蘇州發(fā)起婦女放足會。她雖是小腳,卻希望從廢止纏足這件事入手,扭轉“中華閨閣,大半不學”的固陋局面。

謝長達不是科學家,只是舊式望族聯(lián)姻中的一枚棋子。她的丈夫王頌蔚,是兩任帝師翁同龢的得意門生,也是蔡元培的老師。丈夫因割地賠款憂憤而逝后,謝長達帶著九個孩子回到老家蘇州,獨自教養(yǎng)子女。

放足與科學沒有直接關系,但謝長達對女性進步的堅持和奉獻,這件“小事”只是個開始。

1906年農(nóng)歷十月,謝長達的一個孫女出生,兒子王季同給她取名王明貞。王明貞十歲那年的一天,謝長達偶然看見她正在給一個弟弟穿衣服,便對王明貞的繼母斥道:“你怎么把明貞留在家里當婢女使喚?她應該去學校念書!”

在王明貞出生的同年,謝長達創(chuàng)辦了振華女校(后更名為蘇州第十中學),設置數(shù)理化,而且用的都是外國原版教材。這所學校后來走出了作家楊絳、婦產(chǎn)科學家王淑貞、農(nóng)學家沈驪英等女性。其中,還包括謝長達的一個外孫女,名叫何澤慧。

何澤慧比王明貞小8歲,生于一戰(zhàn)爆發(fā)前夕,也與新思潮的涌動勃發(fā)一同面世。她們的青春年華幾乎覆蓋整個動蕩的近代中國。二戰(zhàn)結束之際,何澤慧發(fā)現(xiàn)了原子核裂變的四分裂現(xiàn)象。不過,相較于何澤慧,后人更多聽聞的是她的丈夫錢三強。

嚴格來說,中國古代沒有“科學(science)”一詞;晚清以來,西學東漸,“science”一度被譯為“格致”,沿用至20世紀初?!案裰隆北臼侵惺秸軐W里的詞語,在《大學》里,“格致”即“格物致知”,指窮究事物的原理法則而總結為理性知識。

五四時期,“賽先生”的強勢侵入,乘著某種振興民族的公共氣概,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當時沿襲自傳統(tǒng)的男女教育格局。

王明貞中學畢業(yè)后,王季同希望她先結婚,不必急著去讀大學。幸好,當時姐姐王淑貞拿著醫(yī)學博士學位從美國霍普金斯大學回國,二話不說用自己的錢資助妹妹讀書。

從密歇根大學以物理碩士畢業(yè)后,王明貞先在金陵女子大學教了兩年書,隨后還想再一次嘗試申請英庚款的國家留學基金。

然而,雖然王明貞提前獲知自己考了第一名,但最終的發(fā)榜名單上卻沒有她的名字。當時的命題組組長看到錄取名單后,說了一句話:“派個女學生出國去學物理,不是浪費錢么?不如派第二名男學生好?!?/span>

王明貞只好先回國。1937年夏天,因日軍侵華,王明貞轉移到漢口。邀請她任教的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吳貽芳,恰好也在漢口。聽聞王明貞的留學夢,吳貽芳當即為她寫下一封推薦信,王明貞得以再次被密歇根大學全額獎學金錄取。

就在王明貞來到密歇根的第二年,另一名與她一樣畢業(yè)于燕京大學的女學生王承書,也進入了密歇根物理系,研究方向是稀薄氣體中聲的傳播和氣體中的輸運現(xiàn)象。

王承書原本留在燕京大學任教,同時繼續(xù)攻讀碩士學位。盧溝橋的槍聲,逼迫她離開北京,輾轉到西南聯(lián)大。

在西南聯(lián)大期間,她得知了密歇根大學的巴爾博獎學金計劃。那是一份成立于1917年,專門用來資助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女生來密歇根大學留學的獎學金。

因為戰(zhàn)爭,她們的留學夢得以實現(xiàn)。有書讀,是時代的偶然;就此作罷,才是那個年代更多女子命運的必然。

事實上,回溯舊時代的女性知識分子,也許會發(fā)現(xiàn)一個令人不愿承認的事實:歷史上那些克服性別掣肘與傳統(tǒng)觀念的女性,鮮少有人是從貧困且封建的家庭里走出來的。她們身后的家庭,大多有著超前于時代的精英意識與社會責任感。她們接觸到的智識環(huán)境,也是同年代大部分女子所不能企及的。


闖入者

1932年,18歲的何澤慧進入清華大學物理系。當時,這個班里有8位女同學,時任系主任葉企孫擔心女生學物理困難,動員她們轉系。最后,只有包括何澤慧在內的3名女學生堅持到畢業(yè)。

女性到底適不適合學物理—或者這個問題的主語應當換一下:物理到底是否本質上排斥女性?只有歷史能給予答案。

同年,遠在北平的燕京附屬小學來了一個名叫曹天欽的河北轉學生。30年后,他將拿著劍橋大學生物化學系博士學位,領導人工合成牛胰島素工程,成為中國發(fā)現(xiàn)蛋白質奧秘的生物學先驅。

在那時,這名轉學生讓另一個長久以來一直位居第一的學霸謝希德落到了第二名。

謝希德是個女孩,福建泉州人,生于軍閥混戰(zhàn)年代。她的父親謝玉銘,曾因精確測定氫原子光譜結構,被楊振寧譽為“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的人”。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謝希德輾轉考上湖南大學物理系,可沒多久就因股關節(jié)結核病被迫休學。四年臥病期間,她仍然自考上了廈門大學物理系。

在給廈門大學的自薦信里,謝希德寫道:“國家在巨變中,人類的歷史正在重寫,中國的前途有待于這輩青年的努力?!毙貞讶绱舜罅x的謝希德,在新中國成立后,成為我國半導體物理學科的開創(chuàng)者,從無到有地,在新中國建立起固體物理學和量子力學等數(shù)門物理相關課程。

1936年,何澤慧從清華畢業(yè),進入德國柏林高等工業(yè)大學技術物理系攻讀博士學位,成為實驗彈道學專業(yè)的第一個外國女留學生。

同一年的大洋彼岸,另一個24歲的江南女子從老家蘇州瀏河鎮(zhèn)出發(fā),踏上前往美國的船。她將要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開始物理學研究生學業(yè)。面試她的時候,主持人是32歲的物理學系正教授奧本海默。

這是一名身材嬌小、愛穿旗袍的江南女孩,在家族排第二,按照“英雄豪杰”的字輩,有一個渾厚遒勁的名字:吳健雄。

青年吳健雄受到父親與時任上海中國公學老師胡適的影響,尤其是聽過胡適在蘇州第二女子師范學校那場名為《摩登的婦女》的演講后,感到“思緒澎湃,激動不已”。胡適提倡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更是成為吳健雄走上科學求真道路的重要精神支撐。

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改寫了當時許多科學家的命運。

何澤慧被迫滯留德國。兩年后,她進入海德堡威廉皇家學院核物理研究所,從事原子核物理研究。

同一時期,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校長卡爾·康普頓等科學家,意識到了科學研究對戰(zhàn)爭的重要性,于是向羅斯??偨y(tǒng)建議,成立一個專門研究雷達的“輻射實驗室”。

當時,剛從麻省理工學院博士畢業(yè)的王明貞,在數(shù)學家烏倫貝克教授的好友推薦下,來到了輻射實驗室工作,研究噪聲理論。三年后,王明貞和導師聯(lián)名寫了一篇關于布朗運動理論的論文,刊登在1945年的《近代物理評論》上。之后的半個多世紀里,這篇論文一直被評為“20世紀上半葉物理學方面最有影響的論文之一”。

1946年春天,何澤慧離開德國,來到法國巴黎,與丈夫錢三強一起,在居里夫婦實驗室共同繼續(xù)科研。在這里,他們首次發(fā)現(xiàn)了鈾核裂變新方式—三分裂和四分裂現(xiàn)象。在此之前,國際上一直認為,原子核分裂只可能分為兩個碎片。

而遠在美國的吳健雄,從伯克利博士畢業(yè)后,在奧本海默的邀請下,加入了美國政府于1942年到1945年開展的“曼哈頓計劃”。這個計劃的最終目標,是趕在戰(zhàn)爭結束前造出原子彈,而其所倚仗的理論基礎,是1939年德國科學家提出的鈾原子核裂變反應。

80年后,美國《時代》將彼時已逝世20余年的吳健雄推舉為世紀年度女性。贊詞這么寫道:“如果沒有這位物理學家,這個項目(曼哈頓計劃)可能會失敗,甚至二戰(zhàn)可能會拖延到1946年以后才結束?!?/span>


裂 變

戰(zhàn)爭結束后,裂變還在發(fā)生。

微觀物理學家熱衷于研究粒子,其中有兩個粒子θ和τ很特殊:它們具有幾乎相同的質量與壽命,卻有兩種不同的衰變模式。

這一發(fā)現(xiàn)違反了一直以來盛行于物理界的“宇稱守恒定律”。當時,中國籍科學家楊振寧與李政道首次對這一近乎公理的定律提出挑戰(zhàn)。他們發(fā)現(xiàn),自然規(guī)律并不是完全對稱的,宇宙像個“左撇子”。

1957年,李政道與楊振寧因提出“宇稱不守恒”理論,共同獲得了第57屆諾貝爾物理學獎。

后來,楊振寧卻說,“唯一理解到驗證他們理論的緊迫性和重要性的人”,是當時為他們提供重要幫助的吳健雄。

1948年,李政道在哥倫比亞大學第一次見到了吳健雄。彼時,吳健雄正在打磨一種晶體,她想要糾正以前“β衰變”實驗里的一個錯誤,她管這叫作“訓練電子”。

李政道后來在回憶錄里寫:“搞理論的人是用薛定諤方程、狄拉克方程來理解和描述電子的狀態(tài)和行為的,而真正做實驗的人卻是像對待貓、狗一樣,細心愛護、訓練電子。電子訓練得好,晶體里面沒雜質,從它們的行為中得到的數(shù)據(jù)才能告訴你實在的世界是怎么回事?!?/span>

20世紀50年代中期,為了適應時代發(fā)展需求,中國也開始重視計算技術與半導體技術。1955年,在何澤慧的指導下,物理研究所研制出了中國第一臺物理探測器。

次年,在周恩來總理的授意下,中國第一個半導體專門化培訓班在北京大學成立,副主任是時任復旦大學的教授謝希德。當時,謝希德剛成為母親不到5個月,丈夫曹天欽支持她去北大的選擇,并擔起照料孩子與家庭的全部責任。在家庭和丈夫的支持下,謝希德日后成為新中國第一位女校長、復旦大學迄今為止唯一的女校長。

也是在同一年,李政道找到在哥倫比亞做教授的吳健雄,想邀請她一同幫忙證明“宇稱不守恒定律”。那時,吳健雄教授是β衰變實驗方面的權威專家,決定要參與后,她當即取消了暑假旅行計劃,著手加入工作。

近半年時間內,吳健雄每天從凌晨2時開始工作,如三班制的工人,度過了那個寂靜而深沉的新年。直至次年1月15日,在哥倫比亞大學演講廳對世界宣布的宇稱不守恒的最終結論,徹底扭轉了物理史上的一個陳見。

但她的名字沒能出現(xiàn)在諾貝爾獎獲獎者名單里。對于這一遺憾,歷來說法復雜多樣,比如論文發(fā)表時已錯過諾獎提名截止日,比如她與同期發(fā)表論文的萊德曼(1988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產(chǎn)生了人數(shù)沖突,等等。

雖然吳健雄對錯過諾獎不曾公開表態(tài),但1989年1月,她在回復前一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另一位得主斯坦伯格的信上說:“我的一生,全然投身于弱相互作用方面的研究,也樂在其中。盡管我從來沒有為了得獎而去做研究工作,但是,當我的工作因為某種原因而被人忽視,依然是深深地傷害了我?!?/span>

二戰(zhàn)后,全球進入技術加速的發(fā)展時期,戰(zhàn)爭遺留的一些意識沖突問題也開始顯現(xiàn)。置身科學迷宮里的研究者,不得不與家國命運緊密結合,很難做一個象牙塔里的清凈學者。

新中國成立后,王承書頂著壓力從美國歸國,在錢三強的邀請下,領導熱核聚變研究團隊。1959年,王承書被派往蘇聯(lián)原子能研究所學習。在那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本對核聚變理論相當關鍵的《雪伍德方案》。在回北京的火車上,王承書將這本書翻譯成了中文,使之成為中國核聚變的基礎材料。

然而,隨著中蘇關系惡化,1961年,蘇聯(lián)撤走了所有專家,并銷毀了所有資料,只留下拆不走的廠房和機器。當時,中國正處于原子彈研發(fā)的關鍵時期。

1964年1月,在時任三機部副部長錢三強的再三請求下,王承書同意暫時放下統(tǒng)計物理學和熱力學專業(yè),來到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從事鈾同位素理論研究。當時,為了用上我國僅有的一臺每秒15萬次電子計算機,王承書與研究小組經(jīng)常在后半夜或節(jié)假日去計算。王承書力氣較小,不能左手敲鍵和右手列算式,她只能將右手中指壓在食指上,用力敲鍵后再拿筆記下結果,精密地計算,最終獲取了原子彈研發(fā)最重要的原料之一—豐度在90%以上的高濃鈾-235。

9個月后,新疆羅布泊戈壁灘上傳來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聲。

同年,何澤慧被任命為原子能研究所的副所長,三年后,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

回顧從“無”到“有”的過程,沒有一個女科學家被歷史忽視。可后人的贊頌與緬懷,并不能完全還原她們當時所處的具體情境。毋庸置疑的是,在那樣的特殊年代,她們大多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時代發(fā)展的劇痛,她們不僅在科學與技術的發(fā)展上,在政治上也追求進步,她們是真正的革命者,是自己和她們的性別的革命者。

何澤慧和錢三強或許對此深有感悟。當年,離開德國前,居里夫人給他們的臨別贈言是:“要為科學服務,科學要為人民服務?!?/span>


45.8%

一個女科學家到底應該是什么樣子?

在吳健雄的孫女回憶里,祖母“在中國像搖滾明星”。在美國的時候,吳健雄經(jīng)常長時間待在實驗室里,睡在地板上過夜。有一天晚上,一個學生小聲提醒她,該回家給兒子準備晚飯了—他多次打電話到實驗室,告訴媽媽自己餓了。

吳健雄只是淡淡回答道,“哦,他找得到開罐器的”,然后繼續(xù)工作。

吳健雄的好友、意大利物理學家賽格瑞曾總結,吳健雄具備了成為一名科學界成功女性的三個先決條件:一個“好丈夫”、短途通勤、良好的托兒服務。

吳健雄的丈夫袁家騮,袁世凱的孫子,也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博士。與吳健雄成婚后,袁家騮始終把妻子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他在家做飯,開車送她到任何地方。

科研工作周期長、回報慢,耀眼的勛章背后,有著也許數(shù)十年的沉淀與孤勇,唯非熱愛與全情投入所不能。她們身上屬于“妻子”與“母親”的角色必然退居其次。

2003年研制出抑制SARS藥物、2002年臨危受命研制新冠疫苗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陳薇,與丈夫麻一銘結婚31年,幾乎沒做過家務。麻一銘曾說:“讓陳薇做家務簡直就是浪費她的才能!”

女性沒有必須做的事,正如男性也沒有不能做的事。一個科學家的煉成,不能靠孤軍奮戰(zhàn)。那些最終沖出重圍被世界看到的女性科學家,她們不是不愛紅裝,只是也愛武裝。

吳健雄熱愛旗袍,幾乎在所有正式場合,她都身著一襲中國旗袍,長發(fā)高髻,這是少女時代就保留下來的偏好。

在北京大學話劇社以吳健雄為原型的《春逝》里,一群黑壓壓的西裝里,突兀地出現(xiàn)兩位穿旗袍的女性。除了健雄,另一位是她的摯友、中國第一位物理學女博士顧靜徽。顧靜徽也喜歡旗袍,還喜歡音樂、紅酒、詩歌,會在報紙上為自己刊登《征婚啟事》,也渴望婚姻與陪伴。她并未因為身處男性學術圈里,放棄或隱藏自己的女性魅力。

哪怕到了今天,強調柔美的“女性氣質”似乎在審美上還是與生產(chǎn)創(chuàng)造“格格不入”,這也許不是因為科學領域本身自帶嚴肅沉悶的氣質,而更多是因為長期以來主導它們的都是男性。歷史上,為了融入其中或掩人耳目,女性不得不將自己偽裝得像一個男人,抹去作為少數(shù)的性別特質。

1965年,吳健雄在麻省理工學院召開的一場研討會上,呼吁科學界當包容更多女性。她毫不客氣地抨擊了那種把科學視為男性領域的“牢不可破的傳統(tǒng)”,并提出質問:原子或DNA分子難道也像我們的社會這樣,“對男性或女性有偏袒”?

答案當然是沒有。時代有局限性,這也意味著歷史會在不斷自我修正中前進。今天,中國女科學家在世界科學領域的占比越來越重,也越來越重要。2024年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公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女性科技工作者總量約4000萬人,占比達45.8%,且增速超過男性。

2015年,75歲的屠呦呦博士,憑借發(fā)現(xiàn)治療瘧疾的青蒿素,成為中國第一位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得主。

女科學家并不是拿獎那一刻才成為科學家的?!扒噍锼亍毕袷峭肋线系暮⒆樱瑸榱朔趸?,她的心血,不是功勛,而是生命力的熱情與延續(xù)。1972年7月,屠呦呦和課題組的同事準備拿青蒿萃取液來進行人體測試,取液的編號為191,密稱“91號”。在此之前,190次實驗都失敗了。當時還沒有關于藥物安全性和臨床效果評估程序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自己身上進行實驗。

屠呦呦拿下諾貝爾獎那年,世界最有名望的科學雜志《自然》評選出年度十大人物,研究人造皮膚的斯坦福大學教授鮑哲南當選。

2016年,鮑哲南當選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2017年,她獲得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同年升任斯坦福大學化學工程學院院長,成為斯坦福大學首個華人女院長。2021年,她當選美國文理科學院院士,也成為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

中國女科學家在全球科研領域的覆蓋面越來越廣。從中國首位女性航天員劉洋,到參與“北斗系統(tǒng)”設計、開展國內首個天空地一體化增強系統(tǒng)的無線鏈路級試驗的徐穎,在航天航空、大洋科考等國之重器領域,女性的身影和聲音都越來越明朗。

2024年5月,結構生物學家顏寧獲得“世界杰出女科學家成就獎”,也成為中國第八位獲此殊榮的女性科學家。

8年前,顏寧曾在一檔節(jié)目上發(fā)問“女科學家都去哪了?”她不認為從事科研的女性應當被強調性別?!翱茖W就是這么一個淺顯易懂的世界,它沒有任何門檻,只要你在本科接受了足夠的訓練,它對性別沒有偏向性。”

畢生致力于科研的人,面對的不僅是自在的內心與毅力,還有外部世界不斷變動的需求與競爭。在技術革命與政治變動的大背景下,他們的視野必須穿過個體和家園,抵達整個人類福祉的長程。

而那些走過來的人,所感受到的與踐行的使命與熱情,就像女性的天生氣質一樣仿若本能—那些柔軟的,堅定的,非暴力及細膩的事情,仍然有人在做。

總有這樣一剎激情燃燒的時刻,年代,性別,都不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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